蔚县盆地东沟旧石器时代遗址发掘记
蔚县盆地东沟旧石器时代遗址发掘记
泥河湾盆地是世界上探索人类进化的经典区域,也是全球古人类文化遗址分布最为密集、考古序列最为完整的地区之一。这里分布着距今170多万年至l万年前后的大量旧石器时代遗址,被誉为“东方人类的故乡”。
从空间范围上看,蔚县盆地是广义上泥河湾盆地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地理位置位于河北省张家口地区的南隅,北靠恒山余支,南临小五台山脉,其南、西分别与保定地区涞源县和山西省广灵县毗连,自古以来便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地理单元。蔚县盆地东西长60余公里,南北宽10―20公里,为冀西北较大盆地之一,盆地内第四纪堆积物厚100米以上,湖相地层和山前冲积物发育。盆地内的常年性河流——壶流河是桑干河的一级支流,在盆地内呈西南―东北走向,流入到阳原盆地后汇入桑干河。壶流河流淌的这一肥沃地区,平均海拔900m左右,水系发达,气候宜人,是古代长城沿线地区农业发展较好的区域,有著名的“米粮川”之称。草原文明和农耕文明在该地区长期交汇,留下了丰富的多民族历史文化,故该地区以往的考古调查和发掘多以历史时期为主.而史前时期尤其是旧石器时代考古工作发展相对滞后。2003年,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原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曾对蔚县盆地旧石器遗址进行了初步调查,2015年开始,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裴树文研究员又组成团队,对该盆地开展了系统且连续性的考古调查和发掘工作,发现了大量旧石器时代的石制品和动物化石,为探讨古人类在蔚县盆地适应生存过程、人类迁徙和文化交流等科学问题提供了珍贵的参考资料。
东沟遗址,位于河北省蔚县黄梅乡(周边地貌、地层景观见题图,马东东摄)常胜疃村东约2公里处,由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和河北师范大学于2017年组成联合考古队对该遗址进行初次发掘。此次发掘是笔者第三次参与的田野考古工作,也是笔者第二次发掘的旧石器时代遗址。因为此前已有一定的田野发掘经验,所以对此次发掘工作信心满满。
初见东沟遗址
2017年初到黄梅乡时已是9月初,那时正值初秋,天高云淡、秋高气爽,伴随着农作物成熟的气息,我们一行六人带着大量的发掘工具和生活用品入住了乡里的一所农家院,一栋两室一厅的房子,两个本科学妹住一间,笔者和导师、也就是此次发掘工地的负责人河北师范大学牛东伟老师及两名技工住一间,中间的客厅留作整理发掘材料和日常学习使用。由于房子是刚刚装修好的,这让我们对现在的工作和学习环境甚是满意。安顿好以后,我们便前往此次发掘的“战场”——东沟遗址。初见东沟遗址时,发现这是一个高度超过10米的大土坡,用铁锹对土坡裸露在外的剖面进行简单清理后发现,文化层在最下部,从土坡剖面就能发现大量的石制品和动物化石夹杂在土层中,文化层上部还覆盖着8―9米的自然层。如此厚的文化堆积和自然层,让笔者深感此次发掘的工作量不小。果然,技工师傅宋存瑞叔叔和导师商量,今年要在11月之前发掘完,否则天气太冷,土就上冻了,不宜挖掘。导师决定,虽然东沟遗址面积很大,但今年的试掘面积要小一些,剩下的文化层留作以后发掘。
9月的蔚县天气已渐渐转凉,中午还能穿半袖,可早晚肯定要穿上外套,早上上工的时间也稍稍晚一点,改为7点30分。每天早上6点多便要起来洗漱吃早饭,补充能量以便应对上午的劳动,不能像在学校一样为了睡懒觉,不吃早饭。7点的时候两位民工大叔会开着他们的电动三轮车带上我们一起去发掘工地,然后工作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再由三轮车载上回到驻地,下午也是如此,每天8个小时的工作时长,非常有规律,同时也养成了我作息有序的好习惯。
自然层的清理
旧石器时代遗址一般距今时代较远,在文化层的上部会堆积一定厚度的自然层,在人类活动和自然剥蚀程度较低的情况下,遗址时代越久远,文化层上部堆积的自然层就越厚。东沟遗址的自然层厚度较厚,约8―9米,故清理起自然层是一个很费力的工作。在开工之前我们会探查遗址范围并划定好发掘区,以避免做太多无用功,造成时间和资金的浪费。我们雇佣了村子里的一些民工大叔一起帮忙清理土层,但清理自然层绝不是一个简单地挖土、运土的工作,还需要对挖掘过的剖面进行仔细平整,我们称之为“切壁”,以便拍照的时候更加美观。“切壁”是一项很考验手上劲力的活儿,手上没力,土壁是切不动的,也更加不会美观,经过几天的“操练”,笔者已经熟练掌握了此项工作。除此以外,我们还在遗址旁挖掘了一条l米宽的探沟,目的是初步弄清发掘区的地层关系。经过近一个月的自然层清理和“切壁”工作后,遗址发掘深度终于快接近文化层,遗址区也初显规模。
发掘文化层
文化层的发掘要非常地细致,本年度试掘20余平方米,由于出土遗物较多,故每个探方按照l米×l米为单位,每层以5―10厘米的厚度向下发掘,避免文化遗物在位置上因发掘而出现较大的移动,便于后期测量出土遗物的坐标数据。面对逐渐增加的工作量,我们又从村子里雇佣几名民工参与发掘。经过几天的培训后,民工们能很好地配合我们进行发掘,对小镐头、手铲等发掘工具的使用已非常熟练,遇到辨认不清的石制品和动物化石都会叫来我们进行辨认,在遇到出土遗物非常多,我们队员忙不过来的情况下,还会用毛刷协助共同清理遗物上的尘土,老师和技工宋叔时常感叹,这次发掘遇到了素质高的民工了。
为保证民工们不会因为疏忽而导致挖掉的土壤中夹杂着重要的遗物,我们会对每一层挖掉的土壤进行筛选。刚开始负责筛土的民工大叔因为每层所筛选的土太多而叫苦不迭,后来笔者和学妹们经过探讨研究发现,可以把坐的马扎儿凳子倒扣过来,凳子腿朝上,筛子放在凳子腿上,这样民工大叔就不用端着筛子费很大的力气筛土了,而且极大地加快了筛土的速度,我们称这种筛土方法为“摇凳式筛土法”。通过这件小事也表明在考古发掘过程中,要手脑并用,不断开拓新知,很多时候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每一层遗物发掘清理完毕之后,我们都要按照一定的顺序对每一件遗物进行编号,用全站仪测量遗物的三维坐标,同时,用相机对遗物进行拍照,并对遗物平面分布绘图,以便更加准确地记录好遗物的出土位置。对能分辨出长轴、倾向、倾角的遗物还要用罗盘进行产状测量,以便在后期的研究中分析遗物在埋藏的过程中受水流扰动的影响程度。
发掘的过程中时常有村民来工地参观,名为参观,实则是看有没有挖出“宝贝”。受到一些影视剧的影响,让村民误以为考古就是“挖宝”。所以我们考古队员也经常要对村民进行“科普”,旧石器遗址发掘的遗物绝大多数都是石制品和动物化石,这些遗物没有“经济价值”,但有极高的科研价值,并且简要地解释哪些石头是人工打制的,和自然中日常见到的石头有何不同。有的村民听得很认真,并表示如果在哪个地方有类似发现,一定会联系我们前来调查,这也让我们深刻感受到了“公众考古”工作的重要性。
发掘工作转眼就到了11月初,我们穿的衣服也由半袖、长袖到羽绒服,野外气温最低已到零下15℃,非常寒冷,发掘工地每天都要盖上塑料布以防止土壤冻住而导致第二天不好挖,民工大叔也会捡一些树枝生火来取暖,无论是考古队员还是民工们,身心都到了疲惫的边缘,但面对即将“见底”的文化层,又给了我们极大的鼓励。终于在11月中旬的时候,挖掘到了砂砾石层,此时已无遗物出土,标志着本年度的发掘结束。为了能让遗址得到更好的保护,我们用防雨布盖住了发掘出的所有剖面并用土层压实,以尽可能减少雨水等自然因素对遗址剖面的破坏。
野外调查
除田野发掘外,技工宋叔也会经常带领我们队员对黄梅乡周围开展野外调查。野外调查需要长距离的奔走,一般我们都会背上书包,带上水、望远镜、小镐头、手持GPS、笔和本。宋叔说哪个土坡剖面可能有遗物,我们都会奋力地跑上山坡,然后用小镐头铲几下,看有没有遗物,发现有遗物的地方,便用GPS和笔记录位置。野外调查是个辛苦活,付出和劳动有时候不成正比,可能连续调查几天都徒劳无功.东沟遗址发掘了近三个月,期间在野外调查了不下十次,但只零星发现了少量人工打制的石制品。但是,参与调查期间,宋叔能经常给我们队员讲解附近山坡剖面地层发展走向,哪些地层容易发现文化遗物,收获了很多知识。
室内整理
考古发掘不仅有野外作业,还要进行室内整理。东沟遗址每一水平层都会出土很多石制品和动物化石。这些遗物我们通常都会请民工一起帮忙清洗,然后晾晒,之后再用记号笔写上编号,以防止后期研究时纸质编号丢失。由于在发掘时遗物表面覆盖的泥土容易看不清而造成分类的错误,故在室内整理阶段还要对遗物按照石制品、化石、牙齿和鸵鸟蛋皮等进行再次分类,保证遗物类型上划分的准确性。每一层出土遗物野外拍摄的照片、坐标信息等都要及时地导入电脑内,防止信息在相机和全站仪内意外被删除或丢失。甚至于每天的探方日记也是室内整理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对于每天挖掘的土质、土色情况,遗物在探方内的基本分布情况,民工的工作情况都要做到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以便后期查阅。
这些室内、野外的工作虽然繁琐,但也是每一位发掘队员都必须要做的事情,也是以后成为一名合格的考古发掘领队所要必备的技能。
考古工地的温馨
考古工作虽然辛苦,但每天吃饭、工作甚至睡觉都要在一个屋子里,比和自己的家人相处的时间都要长,感情自然要好得多。临近冬天的时候蔬菜非常贵,但是老师从来不会吝啬,每天的饭菜都很丰盛,导致我必须控制食量才能不长胖。天气转冷的时候工地还给我们
队员每人配备了手套、棉拖鞋和野外工作的棉鞋,每天工地到驻地的“坐骑”也由三轮车变成了面包车,并且还购买了一些煤,笔者也由此学习了一项新技能——生炉子.而且还能让炉子晚上不熄火,第二天早上添了煤以后依然能燃烧起来。每天笔者都把炉子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在屋子里有时候穿背心,每次视频都能让在学校里的女友羡慕不已(石家庄11月中旬左右才供暖):中秋节、国庆节的时候我们还会包饺子、吃“大餐”,共享这个“大家庭”的温馨,缓解思乡之情。
学术收获与感受
在东沟遗址的发掘过程中,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谢飞研究员曾来此参观,经过观察后发现东沟遗址的石制品原料多样且复杂,指导我们要在遗址周边多加调查,争取弄清石料来源。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裴树文研究员也曾多次来遗址指导发掘工作,时刻关注遗址发掘的进展情况,指导我们如何划分遗址的地层,并且关心关爱我们发掘队员的日常工作和学习状况。在和两位老师的交流中,让笔者收获颇丰,对待学术问题要细致严谨,在野外发掘中要记录详实,以便于后期室内研究的资料整理。
从1921年开始到至今,中国的田野考古发掘已进行了100多年,在这百年里,国内外无数的考古工作者在中国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流下了无数的汗水,也留下了无数动人的事迹。没有他们,就无法重现我国百万年的人类史、—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东沟遗址的发掘过程虽远远赶不上前辈们过往的辛苦,但此发掘记也是我们历时近三个月以来田野发掘工作的真实写照。最后,在此感谢裴树文老师,导师牛东伟能给笔者参与这个“大家庭”的机会,也感谢“大家庭”里的成员,技工宋存瑞叔叔、李航、学妹陈云和陈心怡,以及后期参与发掘工作的来自伦敦大学学院的丁馨同学对笔者此次发掘中的照顾。正所谓,天南海北会一家,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发掘已过,但温馨的回忆永存!
摘自《化石》2023年1期
原文链接:http://zrzy.hebei.gov.cn/heb/gongk/gkml/kjxx/kpyd/1087434327675215872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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